以齐制宾

乍见之欢 久处不厌

【《空寻》番外一】来日可期

浅吟:


  冬日的天枢城荒凉得很,街上的行人稀稀落落,基本上都是些年老佝偻的百姓或者身有残疾之人。
  “呵呵,堂堂天枢国竟是这般凄凉景象,真是让本王开了眼界。”马背上,毓埥瞥了行人一眼,挑挑眉毛,轻蔑地说。
  离他半步之外同样骑着马的少年眉头紧皱,满眼的同情与不忍,他缓缓道:“今早听闻我军进城,能跑的大概都跑光了,躲在家里不敢出门,只有这些跑不动了的慢慢往家里走。”
  毓埥心想确实如此。
  “阿骁,怎么了,你看起来似乎不开心?”
  “王兄,你知道我不喜欢打仗。”毓骁道,看了毓埥一眼,有点责怪的意味。
  毓埥直视前方,没有回答。
  “到了。”
  天枢王宫就在眼前,毓埥飞身下马,紧接着毓骁和几位将军也陆陆续续下了马,跟毓埥一同上了台阶。
  遖宿军队如入无人之境,当然,这是三大世家早已安排好的。如今,整个天枢都是遖宿的囊中之物。
  而他们的少年君王,正躺卧在寝宫内,安静地闭着眼。身旁没有人,也没有任何生息。
  遖宿王到了天枢王宫,自然是要先见见天枢国主的,他之前便听说了孟章重病卧床不起,所以直接奔其寝宫而去。
  只见那小小的单薄身影躺在床上,苍白而安详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。
  毓骁心有不忍。
  这个听闻励精图治、隐忍坚毅的天枢君王,竟然只是一个尚未及冠的孩子!
  毓埥向随行的军医使了个眼神,军医上前,搭手把脉。须臾,他退回毓埥身前,禀告道:“启禀王上,天枢国主乃是中毒之脉,并无病状,其所中之毒,日积月累,已深入骨髓,咳血只是此毒爆发的外在表现罢了。”
  毓骁一惊,却见毓埥没有半点惊讶,只是点了点头。他叫住准备退下的军医,问道:“可还有救?”
  “这……恐怕有些困难,尤其是在此极寒之地。”军医有些为难。
  毓骁看出他的犹豫,心内有几分了然,他转身对毓埥道:“王兄,请救他一命吧。”
  毓埥没有立刻作答,他看了毓骁一眼,又看看床榻上的少年,问:“阿骁,你可知道他的身份?”
  毓骁当然知道,他也知道毓埥是在明知故问,意在提醒他天枢王的存在对他们彻底征服天枢有着什么样的阻碍,可是――
  “如今天枢已在我遖宿手中,我们向外传出天枢王已亡的消息,悄悄将他带回遖宿,不就可以了吗?王兄――”毓骁还想说什么,毓埥出口打断:
  “那你有没有想过他醒了之后,会愿意留在遖宿?”
  毓骁一愣。他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。
  毓埥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。
  “天枢国不复存在,他死了心,自然不会想要回来,我会劝他。”
  毓埥摇了摇头。毓骁以为他不同意,心下着急,却听毓埥命令道:“来人,找具跟天枢王身形相似的尸体,毁了面容,安放在天枢王床上。”他又转头对身后的一位将军道,“把他带走。”指了指孟章,迈步走出寝宫。
  毓骁高兴地帮忙,小心翼翼地将孟章扶到了将军背上。
  阿骁啊,你还是这么天真。照那天枢王的性格,怎么可能不与他的天枢共存亡?也罢,今日就救他一命,至于以后的事情,以后自有定论。
  毓埥看着从天枢王寝宫出来带着欣喜笑容的弟弟,嘴角忍不住上扬。
  
  
    孟章经过两个月的疗养才勉强能够下床走动,毓骁把他安置在自己府里,时不时去瞧瞧他的状况,发现孟章的情绪似乎比他想的好很多,没有什么激动的表现――或者说,孟章从苏醒以来,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。
  或许是心如死灰,凉透了,便什么都不再要紧了。
  无论生死。
  “你叫孟章是吗?”毓骁见孟章在亭子里发呆,走过去,见孟章的脸色比刚醒来好了许多,笑着问道。
  孟章没有抬眼看他,淡淡地说:“已死之人,何必再谈生前名姓。”
  毓骁愣了愣,不知道该作何反应。
  “好一个已死之人,那不如由本王为你赐名如何?”不知何时,毓埥出现在毓骁身边,笑问。
  “王兄,你不是已经回宫了?”
  “本王忽然想起,还没有来看望过天枢王,所以便又折返回来。”毓埥走近,看向孟章,等待他的回答。
  孟章依旧没有任何表情,只回了一个字:
  “好。”
  毓埥疑惑:“天枢王不怨我?”
  孟章转身,不与他直视,眼里只有亭子后的花草。
  “天枢王已死,何来怨与恨。”
  毓埥显然没有被说服,但他没有继续问下去,只是沉默。身旁的毓骁觉得这样的情形颇有些尴尬,刚想开口,却听孟章说:
  “胜者为王,天枢弱小,又无能人,怪不得遖宿。”
  毓埥一愣,他想不到孟章想得竟是如此透彻。
  “王兄,刚不是说要给想个名字吗?”毓骁看不到孟章的表情,他觉得被戳到痛处的孟章一定是会伤心的,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,却不知如今孟章实则无悲无喜。
  毓埥想了想,道:“绝城,如何,取绝念旧城之意?”
  毓骁点头,觉得这名字取得很是贴切。
  “好。”孟章答。
  在遖宿的日子单调而乏味,但对于孟章而言,这样的平静并无不好,直到慕容离的到来――
  慕容离偶然发现毓骁府内的绿衣少年,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,只是一时想不起来。
  “他叫绝城。”毓骁这样回答他的疑问,没有多说。彼时,毓埥已死,毓骁称王,孟章不愿入住遖宿王宫,毓骁便让他继续住在侯府,时不时地出宫看看他。没几次,慕容离便注意到他的行为,起了疑心。
  几日后,慕容离才想起,他曾见过那人的画像――那不就是天枢的少年君王孟章吗?
  他没死?!
  
  
    寒风瑟瑟,仲堃仪衣衫单薄,被吹得发抖。他恨了慕容离这么久,没想到,到最后,慕容离竟为了保护他最在意的学生而死,还让执明帝绝了杀他的念头,放他离开。
  他走了很久,一路上思绪飘飞,仿佛走过了他半生的道路,从幼年求学、遇到骆珉、学宫初遇孟章到后来的官场沉浮、决绝离去、沉浸于仇恨之中……
  这些年,他做了那么多事情,究竟有几件值得怀念,有几件不曾后悔?
  他也不知道。
  他终于到了慕容离所说的地方,看到那个人安静地坐在客桌边,处在嘈杂之中,不声不响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。他又想起那日学宫初见,少年澄澈的双眸和安静的倾听。
  后悔的感觉是什么样的,他体验过了,倘若再给他一次机会,他定然不会再次决绝地给他的王留下那样无情的背影。
  “王上――”他终于鼓起勇气走近,却只唤了一声,随即单膝下跪,低着头不敢抬起。
  孟章一惊,仿佛再见当年那个说着“累我国连失五城”请罪的臣子。他嘴角轻扬,笑了。
  “仲卿,”久违的一声低唤,瞬间似艳阳照耀进仲堃仪蒙尘的心,“不必多礼。”他伸手扶起仲堃仪,示意他坐在自己身旁。
  二人平视。
  “好久不见。”他说。
  不是以一国之主的身份,而是以多日不见的朋友口吻,向他传达思念。
  “王――”仲堃仪话未说出口,被他伸出一只手掌蒙住了嘴。
  “如今,天枢已亡,我只是平民百姓,再不是什么王上。”
  仲堃仪点点头,孟章才放下了手。
  他目光闪烁,有些局促,再不见当年学宫里侃侃而谈时的那份自信。
  “你……你不怪我?”
  孟章轻笑:“阿离给我们找了个住处,我们先安顿下来再说吧。”
  “好。”
  孟章领着仲堃仪在客栈落脚。
  他告诉仲堃仪自己被毓骁所救,在遖宿生活了一段时间后,慕容离知道了他还活着,找他谈过一次,之后都比较照顾他。
  “他找过我,告诉了我你的一些事情。本来我只觉得生无可恋,死也无趣,只机械地活着,从那之后,我才找回一点活在这世上的意义。”
  仲堃仪安静地听着,仿佛这样可以有一种陪着孟章一起度过那段日子的感觉。
  “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,我不怪你,因为我对你的好都是心甘情愿。”
  仲堃仪看着孟章的笑,却似有千把刀狠狠扎在他的心上,万般心疼。
  “后来,我知道你是真心爱着天枢,真心对待我,我才意识到,一颗心并未错付。”
  “仲卿,以后,你不会再离开我了,对吧?”孟章问,却是用的肯定语气。
  仲堃仪笑,眼角的泪终于因为这个动作而滚落。他把孟章猛地抱进怀里,哽咽道:“我绝对不允许你再离开我,绝对……”
  从今以后,他们是彼此活在这世上的唯一理由。
  来日可期,自当不离不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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