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齐制宾

乍见之欢 久处不厌

仲孟仲-《再飲一杯潤柑桔》

梅花古樹:

《再嘗一口》系列


简体版


設定:鈞天遖宿大戰已經完結,天璣和天樞逃過亡國命運,四國休養生息後正式立約停戰。


孟章個人向,唯一CP兩儀蔥(仲孟孟仲無差)


內容沉重,偏正劇向,兩儀蔥生離預警


含病患/死亡情節


有OOC/私設


部分台辭取至原劇,再作修改


本文字數超過八千五百字




以下正文:














-農曆正月.開陽.某山村-






開陽北部的山野有一村莊,遠看只是山村民居,有農地、劍蘆、屋舍、學堂。


近看可不簡單。


這裏住的不是一般平民百姓,而是青年學子。


村莊的主人是天樞人,常常穿黃綠色的衣服。差不多七年前,他帶同自己收留的寒門青年,來這原已經荒廢多時的果園與農村,翻修屋舍、澆水施肥、鋤土種菜、燒松製煙,自給自足,而他自己則返回天樞,每隔一段時間會回到村莊看看弟子們。


約四年前,鈞天與遖宿爆發戰爭,這天樞人帶了天樞學宮的少年郎過來,不再兩邊奔走,從此長留此地,日常教育遠道而來的學子,不論老嫩貧富,只要願意勞動耕種、勤勉好學者,一律照收。


這裡的學子,稱呼他「先生」。






正月十六,天氣寒涼。


這一天,有一位身穿禇紅色的青年坐牛車,帶了數袋的鹽回到村莊。


有個小師弟叫他:「艮師兄,你回來了!天樞那邊如何?」


「天樞已經和平了。先生在嗎?」


「他去採柑桔了。」


「對了,今天是正月十六。我去幫先生吧。」






果樹林內的桔樹,圓渾結實的柑桔已由青綠色生成光潤的橙色。


一個身穿黃衣的人小心翼翼地從桔樹上剪下柑桔,保留果蒂,再以熱鹽水沖去污垢,放在筲箕上風乾直至果皮乾爽。


「學生艮墨池,叩見先生。鹽已經運來樞居。」


先生轉身一看,是穿褚紅色衣服的青年。


「墨池,在天樞過得如何?」


「學生現為王上的近身醫丞,隨伴王上左右。」


「王上,近來如何?」


「王上身子比以前壯健,只是喉疾已無法根治。」


「那好吧。」先生取數顆柑桔,給艮墨池吃下去,果皮迸發柑橘果香,但果肉⋯


「夠酸了嗎?」


「可以醃了。」


柑桔與鹽一層疊一層,填滿以熱開水燙過的泥黃色陶罐,再加鹽填滿罅隙和瓶口,封蓋至少三年,才有療效。


先生打開了糧倉,內藏一些封閉甚久的深褐色陶罐。他拿走一些陶罐,勺出一顆黑溜溜的東西搗出桔汁,泡了柑桔水給艮墨池飲用。


「謝謝先生。」


「墨池,還記得當初為師為什麼選擇這地方,創辦『樞居』嗎?」


「因為這些桔樹。」艮墨池喝一口柑桔水。「當時這農地雜草叢生,只留一些老松樹,果園的樹也很病弱,唯獨桔樹在這苦寒之地,竟然茂盛生長,果實纍纍。」


「沒錯了。當年為師想到天樞,看似風中殘燭,但是只要不放棄、不放手,再給一些時間,就有生機。」


「先生⋯⋯既然沒放棄天樞,為什麼不回國見王上?學生願意引薦⋯⋯」


「不用了,為師知你有心,但是⋯⋯當年王上沒有選擇為師。」


「先生,難道你還有餘恨?」


瀰漫柑橘香的空氣,瞬間凝結。


到了黃昏,臉上多了一片紅印的艮墨池坐上牛車返回天樞。車上的鹽沒有了,卻多了幾個深褐色陶罐和一盒墨條。










-農歷二月.天樞.宮中-


 




御書房內,一個穿翠綠袍子的男子,面孔如少年,頭上黑髮卻夾雜白絲。


他叫內侍出去,獨自一人滴水磨墨,批閱完奏摺,之後打開一份來自天權的國書,嘴角斜了一邊,哼了一聲。


穿着象牙白衣的青年被召入御書房,對綠袍男子行禮。


「微臣,參見王上。」


「免禮,駱珉。」綠袍君王對駱珉顯示天權的國書。「看吧。」


國書上所寫,鈞天四國在對抗遖宿的兩年戰事後,休戰已經兩年,為保天下太平、百姓免再受生靈塗炭之苦,希望擇黃道吉日,四國國主一同祭祀天地、蓋章立約,四國永遠不再互相侵犯,共同守護鈞天大陸的和平。


「想必天璇和天樞也已經收到天權的國書了。傳聞天權國主執明是守成之君,好鬥羊,沉醉聲色犬馬,甚至被臣民譏笑『混吃等死』。沒料到最後出手的人,竟是他。」


「王上,畢竟天權前任國主、執明之父,乃是鈞天諸侯中最先自立為王者。執明國主繼承了其統治才能和權術,這屬自然。」


「可是⋯⋯本王只從先王身上學到隱忍和順,身為君主卻屈膝在三大世家之下,死去活來,還痛失了重要之人⋯⋯」


「王上萬萬不能沉於舊事!」


「本王知道。駱珉,你已為上大夫,本王決定由你,還有艮醫丞,與本王一同前往鈞天國。駱卿沒異議嗎?」


「微臣願隨伴王上左右。只是微臣擔憂,王上身子可否應付這旅程?」


「駱珉少擔心吧,艮醫丞今早替本王診治,本王身體壯健,只是⋯⋯咳咳⋯⋯啊⋯⋯咳⋯⋯啊呀!」


綠袍君王一時喉嚨上火,灼痛如被烈火燒,捏住頸部又說不出話。駱珉迅速地打開君王書案上的陶罐,沖泡柑桔水給君王飲用。


鹹柑桔醃製的年份越久,療效越好,君王的喉火瞬間被澆熄。


「啊⋯⋯舒服多了⋯⋯」


「王上,有艮醫丞助王上調理身體,將來王上的喉疾必會痊癒。」


「痊癒?別說笑吧。」綠袍君王合上國書,放在一邊。「本王當年從鬼門關走來,清去體內餘毒,保住性命,還能走動,已經萬幸。」


他把弄一下手上的茶杯,說:「幸好有這些三年鹹柑桔。」


「不,七年了。」


「難怪這麼快見效⋯⋯你怎會知道的?」君王挑一挑眼眉。


駱珉停頓一下,說:「這些鹹柑桔色澤比較深,臣推測應該⋯⋯差不多六至七年了。」


「原來七年了⋯⋯本王乏了,你先回府吧,明早還要上朝。」


「遵命,王上。微臣告退。」


駱珉離去後,綠袍君王自言自語:「孟章啊孟章,你明明知道的。」


柑桔水喝光了,但孟章還想再喝,只好自行再搗柑桔水,細細品之,似是失意之人獨酌悶酒。


「駱珉、艮墨池、本王的病⋯⋯一切、一切,都是你在⋯⋯」


最後一滴柑桔水被喝掉了。


「四年不見,愛卿可安好?」


案上已被批閱的奏摺,沾了一點淡淡的藥墨香。






立約之日,定在五月十五舉行。


在清早,孟章、艮墨池、駱珉三人坐同一輛綠色馬車,由騎兵保護下,前往鈞天國故地。


果然,臨近午時,孟章被香火薰到喉嚨,喉疾又再復發,聲線沙啞。艮墨池早已預備了盛滿柑桔水的葫蘆,以備不時之需。


孟章喝下柑桔水開了聲,這才由駱珉陪同登上祭壇,同一時間,另一個白衣君王也上前⋯⋯


「孟章國主,柑桔味真香。」


「蹇賓國主,艾草味也太舒服了。」


曾經敵對的二國君王,此時此刻放下當年的仇恨,與另外二王隨着鼓聲與長角聲一同響起,對上天三躹躬、插香,在卷軸上蓋上國章,立約永遠停戰。


四國長久以來的紛爭,總算結束了。


正當孟章蓋章的一剎那,他感到有熟人在望住自己,抬頭看看鈞天故宮的一角,某個熟悉的面孔⋯⋯


是仲卿!


孟章拿開玉璽,再抬頭望望,那面孔又不見了。






夜晚,四國君臣在鈞天故宮的典客處休息。


天權和天璇因爲某些事情,嫌隙甚深,故兩國君臣留宿的地方相距最大,各留在典客署的兩個邊緣,而天璣和天樞的君臣留宿中間,住得相近。


孟章坐在園子,看看天上的白月光。


「王上,柑桔水已預備好了。」


「多拿一個葫蘆,墨池。本王等一個人,你先退吧。」


之後,一個穿白袍的人手持綠綠的糕點,走進園子。


「孟章國主,不知道你可願意與本王共嚐青團?」


「本王自然不會拒之。來,喝柑桔水吧。」


孟章咬下一口無餡青團,帶艾草氣味但不是新鮮製成,口感硬了一些。蹇賓喝下柑桔水,桔汁經過陳年鹽漬,果然滋潤又清火。


「蹇賓國主可喜歡艾草?」


「本主曾經的愛將擅製安神的艾絨香,辭官前親製豆沙青團給本王品嚐。」


「那他還在嗎?」


「一個月前他回山林了,只因本王⋯⋯負了他。」


兩人互相對望,又垂下頭。


「本王見到孟章國主很常喝這柑桔水,你有喉痛嗎?」


「這是三大世家毒害本王的後遺症。有一個人花了多年時間,救了天樞,救了本王,卻從此不回來,只留給本王鹹柑桔和藥墨。」


「為什麼?」


「天樞危難之時,本王沒選擇他⋯⋯」












-四年前-


「咳咳⋯⋯咳咳⋯⋯咳啊⋯⋯吐!」


數滴鮮血在孟章的嘴巴流出,他用手帕抹去。他坐在書案後,怒視站在書案前的蘇瀚。


書案上有遖宿傳來的捲軸,打開來看,竟有蘇瀚的章印。


「王上,別忘了你當年是怎樣登上王位的。」


「蘇瀚你⋯⋯啊咳咳咳咳!」


此時此刻,孟章被胸肺重病折磨,胸喉劇痛,無法說下去。內侍傳上又臭又苦的藥湯供他服用,服下肚中,咳嗽減輕了一點。


他後悔莫及,當初先王肺病嚴重時,自己糊塗地答應蘇瀚,迫先王退位,現在身為君主也逃不掉三大世家的控制。


「天璣只是傳出戰敗,傳言尚未確實,你⋯⋯竟敢勾結遖宿,要本王投降稱臣!」


「王上,遖宿大軍勢如猛虎,天璣只能抵抗一時,若王上願意投降,或能保天樞臣民一線生機。王上也不想見到子民被盡數屠殺,對不對?」


孟章感受到自己只是傀儡,蘇瀚才是主宰天樞的人。


他無力地點一下頭。






孟章的肺病越來越嚴重,服再多的藥也沒能力挽狂瀾。


當初登基時,因為公務繁忙,他正值盛年已和先王一樣,常犯咳嗽,但徵狀輕微,自己才廿多歲,故從未理會。


但他沒料到自己剛滿三十,鈞天進入亂世,國力偏弱的天樞,外有天璣和遖宿夾擊,內有三大世家掌控國本,縱有忠臣凌世藴和愛將仲堃儀支持,也難以力挽狂瀾。


凌世藴已因癆疾倒下,仲堃儀也被三大世家多次追殺,差點沒命。孟章自己的肺病也逐漸加劇。


每次喝那些味道苦臭的藥湯,只舒緩一下咳嗽,之後就迎來更劇烈的胸痛和咳血。


他的身體正在發熱,卻一滴汗也沒有。


實在沒辦法了。


自己已如風中殘燭,連三大世家也推不倒,又怎能保住老百姓的性命?


他唯一不放心的,只有一人,一個和他一同為天樞嘔心瀝血的人。


正在床上休息的他在枕頭下取出紅木盒,然後叫內侍傳上大夫仲堃儀入宮。






「王上!」憂心忡忡的仲堃儀進入寢宮,見到床上的孟章如他身上的枯綠色睡袍,枯弱無力。他以沈重緩慢的步伐走近孟章身邊。


「仲卿⋯⋯你來了。」孟章雙目無光。「本王夢到你昔日在學宮的模樣,當時仲卿可神采飛揚了⋯⋯」


「當時微臣只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豎子罷了!」仲堃儀跪在孟章的床邊,道:「王上,是要打算投降遖宿?天璣尚未亡國,天樞可不能降,未到最后一刻,便都不算晚!」


孟章搖頭,輕輕說:「仲卿,晚了,晚了⋯⋯一旦天璣戰敗,遖宿大軍必會連累天樞老百姓,讓他們受苦⋯⋯咳咳咳⋯⋯」


可是仲堃儀不想聽了,他激動地緊握孟章的手不放,說:「覆巢之下,焉有完卵?若是國家都沒有了,那還叫什麼臣民?王上,無論如何,有些事能忍,有些事則不能忍。微臣懇請王上,讓微臣放手一搏!」


「不用再搏了,本王已經叫蘇上卿⋯⋯預備降書了⋯⋯」孟章輕輕脫開仲堃儀的手。「本王始終是蘇、崔、沈三大世家推舉的王,除了忍,什麼都做不到。唯一能做的事情,只有盡力保住你的性命。」


他從被窩裏取出紅木盒交給仲堃儀,沉重說道:「仲卿,你帶着這印信,帶天樞學宮的學子們,逃出王城,甚至開陽,越遠越好⋯⋯這樣蘇瀚就找不到你⋯⋯咳咳咳⋯⋯」


孟章想再看仲堃儀一眼,換來的是仲堃儀漸冷的眼神。


「仲卿?」


仲堃儀冷冰冰地瞪了孟章一眼,無情地回了他:「只怕王上又走上先王和凌司空的路了⋯⋯」


「仲卿你此話何意?!」


「王上,藥能治命,也能害命。先王和凌司空是怎樣走的,王上可忘了?」


「仲卿你⋯⋯啊咳咳咳!」


孟章意會到仲堃儀的話,咳出不少血。仲堃儀抱住他的身軀,以手帕掩住他正在滴血的嘴。


「王上,你太能忍了,寧願降了遖宿還要依附同樣的手法控制你、除去你的三大世家⋯⋯」


孟章不再咳了,但血已經沾滿手帕,從仲堃儀的手指隙一滴一滴落在被子上。


「王上可忘了,是誰嘔心瀝血計算天璣、拼死幫王上對付三大世家還差點喪命?你已經忍到病入膏肓,也不相信微臣。我仲堃儀,可不會再忍了。」


仲堃儀跪在床邊向孟章三叩頭後,以沾血的手取走印信,慢步離去。孟章也逐漸支持不住,整個人倒在床上。他嗅到仲堃儀留下的手帕,飄散着寧神墨香,就失去意識了。










這世界,黑暗無光。


一身濁氣的孟章聽不見聲、看不見光,魂魄掉入灰黑之境。


正當他要嚥下最後一口氣時,他動彈不得,四肢無力,身上某些穴位無故感到扎針之痛。


無形幼針,刺了一處又一處,卻又不像是用刑,孟章感到身上那重如巨石的感覺,正在一點一點地減輕。


他的口嘗到一些奇特的味道,雖有一點鹹,但沒有惡臭,還夾雜藥材苦香和熟悉的墨香,甚至滲出一點點甜。


惡濁毒物如洪水般從他體內不停排出,旋即被清理乾淨。


這些事重複又重複,孟章不但不覺得這是折騰,還感到魂魄釋放之感。


「王上⋯⋯」


孟章聽到熟悉的聲線。


「仲卿?」


「王上,為何不選擇微臣?」


「仲卿聽本王說吧!本王只想保你周全!」


「為什麼不相信微臣?」


「誰說本王不信你?仲卿,本王要你!」


「太遲了,從此以後,微臣在你身邊,寸步不離,但你永遠都看不見微臣!」


「仲卿請等一下!」


突然一道白光照亮大地,孟章望一望地面,自己的影子竟成了仲堃儀高挑的身形。


「堃儀!」






「呼啊⋯⋯呼⋯⋯呼⋯⋯」


孟章睜大雙眼,大口喘氣,全身都流出臭汗。其近身內侍正在取乾淨的衣服和被褥。


「王上?」


「⋯⋯⋯⋯」


「王上你昏迷了十天,終於醒了,覺得怎樣?」


「本王舒暢了⋯⋯」


「小人這就幫王上沐浴更衣。」


內侍煮了草藥水幫瘦弱的孟章洗澡。看似同樣的浴桶、洗澡水,老老的近身內侍,騙不了孟章的鼻子和眼睛。


平常總是苦酸刺鼻的洗澡水,氣味變得順和。內侍的臉多了皺紋,雙手多了一點黑印,但頸部的皮膚比較白,而且近侍還熟練地按摩孟章身上的穴位,明顯精於醫術。


還是露出馬腳了。


回到寢宮,那內侍親自煮好白粥配醬菜,給孟章吃用,味道不如以前的飯菜有澀味,還帶米香。


孟章吃了粥,叫旁人先離開,只留下內侍,說:「阿福,你過來一下。」


內侍一湊上前去,孟章馬上用力按住他的頭在床上,拔掉臉上的人皮面具和假鬚子,沒想到是個濃眉鳳眼的青年。


青年跪在床前叩頭道:「王上,請饒命,請先聽草民解釋!」


孟章淡定坐着說:「抬頭說吧,你應該不是三大世家的內奸吧?本王原來的近身內侍呢?」


「已給草民殺了埋了,他是蘇瀚的人,一直在王上的食物、湯藥摻入與王上體質違和的藥材。正所謂『藥是三分毒』,長此下去,毒性日積月累,反會危害性命。」


「哦,那你姓甚名誰,從哪家來,又聽從於何人?如實招來就可。」


「草民艮墨池,自幼跟從家父習醫,一直鑽研藥材毒理。」


「你在本王昏迷時,是否在本王身上施了針?」


「是。」


「是否對本王灌了湯藥?怎麼會有墨的氣味?」


「宮內宮外,都是三大世家的眼線。醫丞所引入的食材、藥材,都被截查過,才能運入宮內。所以家父、先生、草民想出一個方法,掩人耳目。」


艮墨池在床榻旁邊的書案上取來木盒,內有數條幼長的硬物,呈紫、褐、藍、黑色。孟章取來一條嗅之,這就是他昏迷前的那股墨香!


「這是藥墨?」


「是。它以最幼細的松煙或桐煙,和以黃明膠,再各自混入不同藥性的藥材,經無數次錘打揉搓,風乾一月而成,最近才製好,幸好來得及給王上服用。」


「真聰明啊!你混入宮中多久?」


「已經半年了。」


「誰派你來的?」


「是住在開陽的先生派來。草民兩父子在三年前,被蘇家強行收去醫館和家產,無家可歸,幸好先生收留我們父子到開陽去。先生教誨學生,韜光養晦,報答國家。」


住在開陽⋯⋯孟章已經猜到所謂「先生」是誰了。


沒想到某人早就計劃好了⋯⋯孟章托起艮墨池的下巴,問:「艮墨池,你應該比較方便外出吧?」


「是,我從先前那個內侍的身上,搜到這令牌。」艮墨池取出令牌,應該是蘇瀚所賜。「用它可以自由走出宮外,但隨意出入會惹人懷疑。」


「你因應宮中需要外出就可,只是順便幫忙,送信給本王要找的人。」孟章走到書案,用藥墨磨墨,以圭筆寫信。「平常留在本王身邊,照料好本王的身子吧。」










每一個月,艮墨池以代孟章購物為由,手持蘇瀚的令牌出宮。


喬裝成老頭子的他彎腰駝背,步伐慢如蝸牛,走入一間專賣文房四寶的小店內。


老店主問:「客人想要買什麼?」


「油煙墨。」


「哪一款油煙墨?」


「蘇木、黃連、海桐皮、杏仁、紫草、檀香、梔子、白芷、木鼈子仁浸桐油燒煙,一兩五錢重的元果。」


「貴客請進來。」


老店主帶艮墨池上樓閣,裡頭接見他的是⋯⋯


「駱師兄!」


「墨池!」


艮墨池送上孟章的兩封密信,駱珉看過,一封給艮老大夫,一封給凌世蘊的舊部下們。


「他們混入蘇家、崔家、沈家多久了?」


「也有十個月了。還有先生交代,給王上潤潤喉。」


「這不是先生在家鄉醃漬甚久的⋯⋯」


艮墨池接過一個小木盒和一個小陶罐,回宮去了。他正要入宮門時,被眼尖的蘇瀚看到了。


「阿福,你出宮了?」


「王上的墨條用完了,毛筆也要換,小人專程去買⋯⋯」


「每個月都用完墨條也太密了?」艮墨池未說完,已覺有疑的蘇瀚即時搶走木盒,詳細檢查。


蘇瀚先取出墨條用力嗅吸,他慣用加入上好龍腦和麝香的麝墨,只嫌墨香太清,但毛筆算是上好狼毫,小木盒也沒有暗格。他又打開小陶罐,裡頭只有烏黑果物,以為是一般醃漬涼果,便還給艮墨池。


「蘇大人,冒犯了⋯⋯」


「怎麼了,阿福?你用這眼神看本官,算什麼意思?」


「大人的鼻子⋯⋯」


蘇瀚摸一摸自己濕濕的人中,竟然是鼻血,他以為是風乾物燥,用袖子抹一抹,便直奔孟章的寢宮,稟告上卿崔琳和他兒子突然雙雙猝死的事。


艮墨池還未來得及告訴他,他的雙眼已有黃疸了。






「咳咳⋯⋯啊呀⋯⋯啊呀⋯⋯」


經過大半年的治療,孟章體內的毒已被排了不少,慢慢恢復健康,頭腦也清晰,可是他喉痛常常發作,苦不堪言。


艮墨池入去寢宮跪安一下,就幫孟章抹去遮蓋面色以掩飾自己病情的藥粉,再把一把脈。


「啊呀⋯⋯啊呀⋯⋯」孟章指住自己的喉部,痛到說不出半個字來,艮墨池就把小陶罐裡的烏黑果物勺出,加暖水掏爛再濾渣,供孟章飲用。


「嗚哇⋯⋯這飲品真神奇,有陳年柑橘的味道,好像在哪裡喝過。」


「回稟王上,這是鹹柑桔。先把飽滿的柑桔洗淨晾乾,再用粗鹽密實醃好,儲藏至少三年,可解喉嚨上火。」


「三年⋯⋯」孟章一時感觸。「以前曾經有一個人,對本王忠心不二,也泡過他老家醃製十年的鹹柑桔給本王⋯⋯」


他仔細看這陳年柑桔,烏黑帶陳皮香,再喝一口柑桔水,含在口中一會兒,才吞下喉中。


艮墨池猜到孟章的意思。他細心扭開毛筆的筆身,取出密信傳給孟章細閱。


「本王收到消息,天權出手了,解救了天璣和天璇。」孟章燒了密信,問:「墨池,淨素藥墨製成了嗎?」


「製好了。」艮墨池呈上墨條。「這是和以桃膠製成的素墨,可供抄經。」


那夜,孟章燒了檀香,磨墨抄經。抄好後,他獨自在庭園燒了所抄經書,以供已故的父王和師兄凌世蘊。


「父王,凌師兄,昨晚崔琳和他兒子,來侍奉你們了。」孟章凝望天上星光,輕聲細語:「請你們再多等一下,很快⋯⋯沈旭,還有蘇瀚,會過來的⋯⋯」






因為天權出手相助,及時拯救了苦戰多時的天璣和天璇,天樞得以逃過歸順遖宿之禍,孟章也下令修築凌世蘊生前建立的防線,並派兵馬支援天璣。


這戰爭持續兩年。


蘇翰預備的降書,最後還是用不着。隨着崔家衰落、沈家接連出事,蘇瀚已控制不了朝廷。


這一天,蘇瀚抓狂了,坐馬車前往山上某間隱密的寺廟,找一個失蹤多時的熟人。


面色青黃、手腳瘦削、肚子微漲,蘇瀚嗅到食道湧出的臭酸味。他剛下車,一時頭昏腦脹,當場吐出一灘血,只好由僕人扶住。


蘇瀚踏入寺廟門口,明知自己步伐不穩,卻發狂甩開僕人,逐間房打開找人,終於在最後的小房找到了他要找的人。


沈旭面色發黑,手持念珠,對蘇瀚的大吵大嚷不理不睬,一直跪在蒲團,為接連死去的家人念經祈禱。


正當蘇瀚想強行帶走沈旭時,沈旭放開念珠,沒有呼吸,倒在蘇瀚肩上。


他手上有一張字條,寫了四個字--「先王索命」。


蘇瀚被嚇到甩開他的遺體,往寺廟外逃跑。一踏出寺廟,蘇瀚的視野開始模糊,他瘋狂呼叫僕人來救他,結果僕人接住他倒下的身驅時⋯⋯一張人皮面具被蘇瀚無意扯下。


僕人的面孔和凌世蘊有三分相似。


「蘇大人,我兄長就是你害的。」僕人說完這句話,一條鐵棍打在蘇瀚的脊骨上。






「水⋯⋯」


在這隱閉的房間,窗戶緊閉,只有一個白蠟燭在燒。丁點燭光把床榻上的病人照成惡鬼似的樣子。


「給我水⋯⋯」


病人的眼睛已看不見,只感覺到光暗。


「有人在嗎?救我⋯⋯」


他被關了多久?十天?一個月?一年?他不知道。


病人想爬下床,卻滾到地上,只能夠用未廢掉的上半身,意圖爬出去⋯⋯有人來了,踩到病人的手,幾乎踩碎手骨。


「蘇上卿,好久不見。」


孟章把又黃又瘦、肚子漲如被灌水的蘇瀚抱到床上去,給他一碗湯水,看他倉皇喝下。


「本王告訴你一個好消息,一個壞消息。」


「什麼壞消息?」


「蘇家滅門了,只剩你。」


「王上你⋯⋯你⋯⋯」


「好消息是,戰爭完結了,遖宿被打退。」


「王上,別忘了⋯⋯你可是三大世家⋯⋯擁立登上王位⋯⋯你忘恩負義⋯⋯」


孟章冷冷回他:「當初蘇上卿也不是承諾過,本王一世順心?」


突然間,蘇瀚呼吸倉促,他想抓住孟章,抓空了,又滾落床下,按住漲漲的腹部掙扎。


「瞧瞧你這可憐相⋯⋯」孟章狠心踢開了他。「藥可救命,也可害命。本王被藥傷了肺,而你⋯⋯傷在肝。」


「孟章⋯⋯你不熟醫理⋯⋯不可能做到的⋯⋯」


「本王固然做不到,但被三大世家剝削的子民做得到。」孟章慢慢打開房門,走了房門。「還有一個住在開陽的高人,一直都是⋯⋯本王的影子。」


「你和姓仲的,不得好⋯⋯⋯⋯⋯⋯」地上的病人話未說完,還未閉上雙目,就斷了氣。






那夜,蘇、崔、沈三家的大宅,被熊熊烈火燒燬。


孟章手持火炬,站在被大火燃燒的蘇家大宅前。艮墨池和駱珉各跪在他的兩邊。


而曾經被三大世家迫害的人,還有當年凌世蘊的部下們,由凌氏的親弟帶來,一同跪在孟章身後。


「從今天開始,天樞是孟家的國土,絕不容奸佞之臣,出賣我國!」


同一時間,在遠處的開陽,一個穿着黃衣的高佻男子帶一眾樞居學子,向天樞王城的方向行叩頭禮。


「唯願吾王,長樂未央!」


從此天樞迎來了新生,再不是弱小的邊陲小國。







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在四國立約後翌年的初春,一輛翠綠色的馬車,緩緩駛至開陽某農村。


農村入口掛上木牌,刻了「樞居」兩字。


綠衣青年披了黑斗蓬,下了車入村去,希望找到他要找的人,可是⋯⋯


「蒙公子,很抱歉,樞居先生今早遠行去了,歸期未定。」


姓艮的老醫者帶孟章來到果園裡,一年過去,桔樹又再果實纍纍。


「先生吩咐,如果有姓蒙的人來找他,便把這些重要之物交出來。」老醫者跪在地上,呈上舊陶罐和紅木盒,小聲說:「願王上長樂未央。」


孟章接下重要之物,打開紅木盒,是四塊珍貴的老墨錠,和當年他賜給當年愛卿的印信。而舊陶罐內藏的是十數年的鹹柑桔,罐身刻了一個小小的「仲」字。


「堃儀,本王還是看不到你⋯⋯」


但孟章沒看到他身後的遠處,有一個人,依依不捨地看着他。


「王上,人與影子,只能相依,不能碰觸。」仲堃儀說完了,便騎馬離去。






-正文完-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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